第89章 神女-《嫁给一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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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河沉寂,苍穹渺渺,只剩下苏丹古一个人。

    ……

    火光越来越暗,夜色浓稠。

    静坐的苏丹古忽然浓眉紧皱,手背、额边青筋微微暴起,浑身肌肉紧绷。

    片刻后,他肩膀轻颤起来,周身气息突然变得紊乱,身体前倾,歪倒在雪地上,闷哼一声,唇边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

    寒风吹卷而过,拂动他身上衣袍,像一把把刀子,冷意直浸入骨髓。

    苏丹古一手撑在雪地间,急促喘息,睁开眼睛,右手抹去嘴角血丝,手指摸索着揭下脸上的面具。

    昏黄摇曳的篝火映在他脸上,狰狞的伤疤下缓缓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庞。

    眉聚山川之秀,目敛星河之辉,五官深邃,目光澄澈如水。

    满地霜雪,不如他眉间那一抹清冷出尘的光华。

    面似净月,眼似莲华。

    这一刻,他不是人人畏惧的苏丹古,而是王庭君主,世人敬仰爱戴的佛子昙摩罗伽。

    毕娑和缘觉害怕身为苏丹古的他失去人性,以为他和他们一样憎恨厌恶苏丹古这个身份、想抹杀苏丹古的存在,对不同身份的他的态度截然不同,小心翼翼地维持假象。

    其实他从来没有彷徨过。

    他心智坚定,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责任,苏丹古就是昙摩罗伽。

    虽然苏丹古这个身份永不见天日,亦是他的一部分。

    刀口一阵剧痛,昙摩罗伽浓眉紧拧。

    老者的利刃涂了毒汁,虽然毕娑喂他服用了解毒的药丸,毒素还是扩散开来了,他筋骨无力,好不容易压制住体内乱涌的真气,这会儿内力又到处乱窜。

    昙摩罗伽喘了几口气,艰难地支起身子,靠在冰冷的怪石上,神色平静。

    经年过往,一一闪现。

    ……

    罗伽自小在药罐里长大,苦练功法,以药丸激发身体潜能,又要服用婆罗门药压制功法带来的恶果,身体渐渐承受不住。从十八岁那年开始,他需要服下的药丸越来越多,发作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每次散功之后,就像生了一场重病,双腿肿胀难行,连起身都变得困难。

    昙摩罗伽知道,这是油尽灯枯之相,自己可能活不久了。

    前年的一次发作,他几乎死去。

    蒙达提婆来到王庭,意外发现水莽草能够减缓他的痛苦,毕娑他们于是寄希望于水莽草可以彻底治好他。

    昙摩罗伽处之泰然,水莽草只能让他多活几年罢了,而且葱岭南北遍寻不到这种稀罕药物,他不一定能坚持到商队带回水莽草。

    所以北戎大军围城之时,他服下更多秘药,御驾亲征,亲自指挥五军攻打北戎骑兵,再一次打败扫平北漠、势头迅猛的瓦罕可汗,迫使北戎和王庭签订盟约。

    那一场大战后,昙摩罗伽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安排好后事,留下传位诏书,准备返回王寺,静待那一日的到来。

    他死后,将秘不发丧。

    只要城中王公贵族遵守盟约,几年之内,王庭仍旧可以借着他的余威震慑北戎。

    昙摩罗伽深知瓦罕可汗的为人,知道对方不甘心,必定还会试探他的实力,离开沙城的那一天,他再一次带兵,吓退故意挑衅的海都阿陵。

    无意间,救下走投无路的文昭公主。

    文昭公主带来的药材让弥留之际的他得以再一次熬过功法反噬的折磨。

    因果相随,缘生缘灭。

    昙摩罗伽给予公主庇护,看着她入住佛寺,每天一边懵懵懂懂、装模作样地背诵经文,一边为回到中原奔走操劳,流离之际,还不忘对流亡的同族伸出援手,为他们谋求立身之所。

    他们没怎么相处过,也没有怎么交谈。

    佛寺的僧人对他心怀不满,他无意和僧人们争辩,他早已做出选择,愿意为此承担一切果报,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名声荣华,俱是过眼云烟。

    可是公主却执着地为他辩解,道出他的所思所想,她对他的理解、尊重和敬仰发自内心,一片赤诚。

    隔着一道花墙听完公主的那番话后,昙摩罗伽心道:兴许文昭公主可以成为他的同门。

    他想起蒙达提婆曾经说过的话,文昭公主颇有慧根。

    昙摩罗伽给公主挑了些合适的经书,让寺主带领她做早课,要求她和其他小沙弥一道聆听宣讲。

    公主学得很认真,背起经文来流利顺畅。

    大半个夏天,晨光熹微的清晨,昙摩罗伽坐在幽暗的佛殿里,拈笔翻译梵语经书,听外面长廊的瑶英站在沙弥跟前一字一句背诵功课,嗓音清脆,语调轻快,好似珠落玉盘,心中了然:公主有慧根,然而公主心智通透,终究不会成为沙门中人。

    他听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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